浪漫月巴睇2000（29）
【榴槤飄飄香定臭？】
原來有兩個世界。大部分電影在拍的是我們日常看見的世界，陳果要拍的是我們未曾看過或不想去看的世界。
1.我們日常看見的世界：一個提供衣食住行容許奮鬥講所謂理想理念的世界。
2.另一個世界：返學時阿Sir搣時都不會提到（因為佢哋都可能未見過未接觸過），而你成世人都未必需要涉足的世界。如果那個我們日常看見的世界聞落尚算有朕香味，這一個世界飄來的，可能只有臭味。
3.大概是1998至1999年，我不時出入馬檻和娛樂場所——不是去玩（但從來都冇人信，算了），而是影嘢。影乜？影女，妓女。那時候，有朋友做風月版，千絲萬縷種種原因下，需要同時為當年盛行的夜遊指南雜誌供稿（所謂「夜遊指南」，自然不是夜遊香港名勝地標的旅行指南），當遇上沒有人幫手影相的晚上，他會找我，原因是我咁啱有一部可以換鏡頭（但其實我只得一支雜嘜鏡）的單反。反正相片不需太多美感，只需肉感（被影的也不太想我打燈，最好有咁暗得咁暗）。
4.拍攝場地自然是馬檻房間。她們，像物件，一個一個輪流被送入來讓我影，大部分都合作，有部分還會努力擺一些挑逗的生硬姿勢，而我就邊講「OK呀」邊影（我只想快點影完）；大部分在過程中保持微笑和緘默，但也有一些，會笑住口說說自己的事：接過甚麼奇怪客人，接受過甚麼光怪陸離的超現實要求，說來，就好似同你講緊今朝早餐食乜、晏晝又食過乜咁平常——當一些完全超越你想像和認知的超現實事宜，被人動用一個超日常Tone說出來，原來是更加超現實的（而這些超現實就Keep住發生在旺角油麻地）。
5.在那些晚上我應該遇見過不少小燕。小燕，《榴槤飄飄》女主角，來自黑龍江牡丹江市，持雙程證來港，搵食。搵夠，回鄉。在鄉下，她自小學中國舞。
6.從未離開過家鄉的親朋戚友一致認為，一度南下的小燕必定發咗達，所以有親戚託她帶挈表妹南下搵食（天真的表妹也躍躍欲試），但小燕推搪；一班識於微時的朋友也想效法小燕出外闖闖，小燕笑而不語不願置評，兼絕口不提個人南下經歷。
7.有一天，小燕到郵政部門取包裹，職員抱怨她遲遲不來取件，說包裹不知放了甚麼，持續散發臭味——是個榴槤，阿芬寄來的。阿芬，一個同樣拎雙程證來港的細路女，每天匿在旺角某條後巷，同細佬陪做黑工的媽咪洗碗，而這條後巷，也是小燕每日返工必經之路。阿芬就在這一條平日只會有馬伕妓女南亞裔人士願意去走的後巷，遇上小燕，認識小燕。
8.並知道了塵世間原來有榴槤這種外形奇特的生果。某天，阿芬目睹帶小燕開工的馬伕，被人用榴槤扑濕。到她生日，拎綜援的老竇不是買蛋糕同個女慶祝，反而買了一個榴槤，一個聞落不知香定臭的榴槤。
9.這種難以定斷的複雜滋味，就是阿芬和小燕對香港的記憶——也成為小燕好友對於未知的好奇象徵。小燕收到這個榴槤後便分給好友享用，好友都對這股來自他方的複雜氣味好奇——他們都對一個不曾去過見過的他方好奇。最後，小燕留在東北苦寒之地，好友帶著希冀離開成長地。還有表妹，也自行搭火車南下，車上的她，在微笑。
10.《榴槤飄飄》是2000年的戲，今時今日不可能再有人拍，畢竟政治嚴重不正確；而為《妓女三部曲》作結的《三夫》，甚至出現了努力佯裝成大陸妓女並決心前往大灣區謀生的港女。至於那一個個我曾經在數十呎房間遇上的小燕，她們記憶飄來的香港會是甚麼味道？我當然不會知道。
（原文刊登於 am730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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